我就是我

不朽的神话—福尔摩斯

我就是我

众所周知,柯南道尔并不是历史上最杰出的侦探小说家。在他之后出现了无数更牛逼的家伙:黄金时代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艾勒里奎因和约翰狄克森卡尔——他们创作了不同凡响的故事,无懈可击的推理以及匪夷所思的密室;还有加斯东勒鲁,一个玩票的法国人,以一部《黄屋奇案》跻身于大师的行列;还有雷蒙德钱德勒、约瑟芬铁伊、乔治西姆农,他们将推理融入了文学;在日本,本格派、社会派和变革派们则贡献了江户川乱步、松本清张、横沟正史以及数不清的后续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个名单从我家的床上列到你的被窝里。

  

  但是,在这所有的辉煌、伟大以及别的什么东西到来之前,我们首先要记住这样一句名言: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福尔摩斯。在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票选出来的世界百大推理小说排行榜上,福尔摩斯探案系列当之无愧的列在了第一。那么,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爱吹牛、没有常识、因为古柯碱毒瘾,而搞不清楚现实与幻觉的英国人”,甚至胜过喜欢我们自己?在岛田庄司的杰作《占星术杀人事件》里,主人公御手洗在对福尔摩斯做了上述一番刻薄无情的批评之后,石冈生气地质问他:“你把他说得那么不堪,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福尔摩斯的一切,都不能让你感动吗?”然而,厕所先生却这样回答道:“谁说的?完全没有缺点的电脑,能够让人感动吗?福尔摩斯让我感动的,正是他是人,而不是机器的这一部分。我喜欢他。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这番话说出了每一个福尔摩斯迷的心声:因为他是人,而不是机器的一部分。

  

  从爱伦坡发表《莫格街的谋杀案》到现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有无数的侦探曾经走到我们的视野面前——除了特伦特先生、梅格雷警长、布朗神父以及少数的例外——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谋杀面前表现的头头是道,他们锐利的眼睛找寻着脚印、纽扣、夹鼻眼镜和壁炉里烧掉的碎片,他们挨个审问疑犯,在80句或者600句乏味的对话之后,终于激动的嚷嚷道:凶手就是你!雷森医生!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没有人会为这一切感动,我甚至连呵欠都懒得打一个。无非就是这些:精心策划的诡计,热气腾腾的尸体,惊慌失措的家属,隐藏在地下100英尺的线索,还有一个神气活现的侦探,最后负责向读者解释一切。如果你是个纯粹的本格推理爱好者,把这一切当作一个游戏,如同卡尔所说的“一个最伟大的游戏”,目的在于和作者进行脑细胞的竞赛,那么你会得到你希望的满足。

  

  但这就够了吗?就这些玩意了吗?反正在这些小说里,真相被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底,线索藏在你八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而最后的解释牵强附会,推理的过程冗长复杂,至于那些枯燥无味的对话——“约翰先生,请问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仆昨晚十点到十点半之间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个管家在十点十分到十二点九分又跑哪去啦?”——则被一次次的甩到读者眼前。和一百年前福尔摩斯的故事相比,这一切都如此的重复,掉渣,让读者昏昏欲睡。但我们却仍然能够记得,柯南道尔曾经虚构的那些伟大的时刻:我们看到福尔摩斯抱着莫里亚蒂掉下了莱辛巴赫瀑布,我们看到在巴斯克维尔的沼地上他孤独坚挺的身影在一片迷雾中若隐若现。是的,我永远都记得在布鲁斯亨廷顿一案里他冷静的控诉:“瓦尔特上校!就是你!在叛国之外,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行,那就是谋杀!”——这真是我最早的自由主义启蒙:个人的生命居然要胜过一个国家的尊严。在我幼小的装满赖宁和雷锋故事的脑袋里,这真是骇人听闻。

  

  这样的时刻有助于帮助我们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为什么福尔摩斯的形象在今天依然栩栩如生,仿佛亲切的像我们的老朋友?他骄傲,却会因为真诚的赞美而沾沾自喜;他冷静,却在受伤的华生面前浸湿了眼眶;他排斥爱情,却不拒绝向女人送上绅士般的殷勤;他坚持原则,却会因为悲悯和同情而破坏它。在所有的故事里,最让我欣赏和赞叹的一幕,是在《魔鬼之足》和《格兰奇庄园》的案子里,福尔摩斯在最后一刻站到了法律的对面——他放走了凶手。在我读过的大多数侦探小说里,那些大模大样的侦探总是在最后兴奋的抓住犯人,并且把他扭送到法律面前等待裁决。读者为此欢呼雀跃,正义得到了伸张,法律得到了捍卫。在这些老套的情节里,我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如同御手洗所说的:属于人的部分。而福尔摩斯正是因为这两次自作主张的释放罪犯和在《米尔沃顿》一案里眼瞅着凶手犯罪却没有去阻止而成为一种象征,他象征着在法律和逻辑以外我们身上的一些东西。但那是什么呢?一百年后的今天,当福尔摩斯与我们在我们的文明社会中相遇,他也许会向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究竟有谁能代表正义?究竟什么才是带领我们走向进步的手杖?是泥胎一样的法律吗?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吗?是没有缝隙、坚不可摧的理性吗?当罪犯束手就擒,我们是否能以某种高尚的名义去宣判或者决定他的生死?这时候,我们仿佛仍然能够看到福尔摩斯爵士伸在唇边的食指:不要随便下判断,华生,不要随便下判断。

  

  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可以在福尔摩斯身上找到很多值得他思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并不因为它依附在一个通俗故事里虚构的人物身上而有所失色。事实上,当你像我一样读了十几遍以后,你会发现它比那些掩盖在浩瀚名著和理论书籍里晦涩的真理更容易理解和体会。我记得当我站在伦敦那个著名的贝克街221号房间里,翻阅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的时候,给我留下记忆最深的一句话。它来自于瑞士一个15岁的小男孩。在信的结尾,他写道: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你带给了我生活的道理。

  

  谁说不是这样呢?

2013-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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