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拉德伯里:致未来时代的歌谣
美国科幻大师雷•布拉德伯里是个多产的作家，但是大陆引进的他的作品不多。过去除了几个收录在科幻小说合集中的短篇之外，就只有最负盛名的《火星编年史》以及反乌托邦名作《华氏451》。去年6月，大师逝世，跟风的国内出版社在今年1月出版了他的另一著名短篇小说集《图案人》。
《图案人》出版于1951年，即《火星编年史》出版的第二年。相对于以时间为线索的《火星编年史》，本书的结构更为松散，十八个短篇之中除了首尾呼应的《图案人》之外，彼此之间在时间、空间上少有联系。比如《风水轮流转》、《访客》、《水泥搅拌机》三个故事都明确的以火星为故事背景，但是其中火星的形象却千差万别，《风水轮流转》中的火星是黑人隔离区，《访客》中的火星又变成了罹患新型绝症的病人的流放地，《水泥搅拌机》中的火星则生活着一群好战的，意图侵略地球的火星人。但是从本书的内在主题及故事氛围来看，我们几乎可以将其视为《火星编年史》的姐妹篇。
本书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作者对当时迅猛发展的科学技术的反思、批判与畏惧，而这也正是《火星编年史》所隐含的。如开篇的《荒原》，夫妇二人最终葬身自己费尽心血建造的育儿房中，正是作家在警告人们不要过渡依赖人造机械，以防让现代文明吞噬了自己的心灵。《访客》表面上是个怪力乱神的故事，但火星病人群所患的“铁锈病”以及主角朝思暮想的大都会纽约之形象，依然暗示着高度科技化的社会对人的异化。在《水泥搅拌机》中，曾经拥有雄心壮志的火星侵略者，最终也不过是醉生梦死在高举消费主义大旗的美国都市生活的温柔乡中。
除了对现代社会的科技发展的怀疑之外，作者在《火星编年史》中描写得最为突出的就是对战争，特别是对核战争的恐惧和控诉，这一点在《图案人》中也极其明显。《公路》中核战争爆发之前那一片既充满了田园诗意，又内蕴着极大痛楚的末日景象，已经可以看做是对《火星编年史》中不曾直接描写的地球战况的一个补充。《风水轮流转》中，作者又借劫后余生的白人老者之口，描述了“已被撕成五彩碎片”的地球毁灭景象。具有反乌托邦倾向的《狐狸与森林》给人留下鲜明印象地控诉着那个《华氏451》式的“焚烧我们的书，审查我们的思想”的时代，但是男女主角冒着生命危险，不惜杀死追踪者也要逃离的，依然是那个将他们沦为战争武器，“坠入大片辐射火焰和疯狂之中”的世界。
但是和《火星编年史》相比，本书所涉及的内容更为丰富，种族矛盾、宗教、通俗文学创作、两性关系、儿童教育……例如《风水轮流转》讲述了一个关于一群聚居在火星的黑人，决心向前来投靠他们的白人幸存者实施报复，但是最终却又达成了和解的荒诞故事，这在美国民权运动日益高涨的20世纪50年代初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复仇之城》则是个充盈着诗意，宛若黑暗童话般的异色故事。灭绝于史前人类之手的异星居民，最后留下一座杀机四伏的高科技城堡，等待数百万年誓必向人类复仇。终于，一个地球探险队被这座城堡所捕获，其成员被改造成生化机器人，并将携带病毒炸弹前往地球进行毁灭行动。这个故事令人心生恐惧的同时，也不禁令人思考在社会文明发展的过程中，人类对环境，对其他生物的伤害，是否也只是“报应未到”。
当然无论是反思科技发展、控诉战争，还是提倡环保，现代人隔了六十年的时光看过去，总是觉得有点老调重弹，虽然书中的这些故事在1950s还是极具社会洞察力的。因此，本书中最打动我的，还是那些表现人类对星空的向往的故事。《火箭人》通过一个孩子的视角描写他的家庭悲剧。其父是个火箭驾驶员，一次次下定决心不再上天，陪伴家人，却始终无法抵御群星对他的召唤，最后因事故葬身于太阳。其母长期遭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最后得知父亲的死讯后，几乎不再在白天出门，“即使偶尔会在白天出门散步，也总是选在看不见太阳的下雨天”。另一个故事《火箭船》，则着重描写平凡人的宇宙之梦。小人物柏多尼一家虽然生活贫困，却毕生梦想坐上火箭船前往宇宙，并为此遭到其他人的耻笑。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他耗费全部积蓄买了一艘逼真的宇宙飞船模型，利用镜子和屏幕将其内部装饰起来，通过播放虚拟影片的方式，带孩子们在根本无法启动的飞船中，进行了一次“太空之旅”。结尾处不知真相的孩子们对父亲说，自己“永远会记得这次旅行”，柏多尼也被妻子称为“全世界最棒的父亲”。上面两个故事，一个哀伤凄婉，一个笑中有泪，写尽了星空对人类如魔似幻的吸引力，以及人类想要超越自身到达宇宙的执着，所付出的牺牲。
在序章中，作者借图案人之口，将书中的十八则故事赠予未来。而作者想象中的未来纵不能抹灭人们的希望之火光，却也往往弥漫着来自自动机械的冰冷压抑，来自陌生而辽阔的宇宙空间的威胁与恐惧，以及来自荒芜与空虚的人心的疯狂与绝望。因此作者时而无法抑制地怀念起所谓旧时代的温暖景象。那可能是《公路》中的刀耕火种，也可能是《水泥搅拌机》中火星人埃索所叙述的 “……和妻子坐在运河旁，吹着微风，读着他那些单纯良善的好书，啜着清淡的老酒，谈笑着……”。然而过去必将逝去，未来必将到来，无论是如《火星编年史》一般追溯人类之前世、今生、来世，还是像《图案人》一样剖析人的希望、梦想、欢愉、欲望、生存与死亡，人都只能怀抱着恐惧与勇气，去面对去探寻未知的一切。
其结果是毁灭，还是如《苦雨》中的主角一样，最终历经艰难险阻，到达了安全而辉煌的太阳殿呢？
只有星空知道答案，它们与我们同在，百万年不曾更改。
但是它们却永远只是静默着，保守着所目睹、所预知的一切秘密。（《图案人》书评/Before-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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