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帽子

我们去安道尔吧

疯帽子

有一天,当我们厌倦了努力被接受,以及习惯不被接受的生活之后,就收拾东西,去安道尔吧。从墨尔本出发,乘一艘不快不慢的游艇。上船之前,买好可能以及不可能用到的各种东西。甲板上站了一个留着坚硬胡须的威严的船长,一个身形壮硕嗜赌酗酒的大副。逆着西风环流,一路从冬天走到夏天,走到安道尔。


好像有一个狗屁作家说,所有有追求的旅行家都不应该把安道尔作为旅行的终点。好像还有一个狗屁旅行家说,伟大与华丽远在安道尔之外,欧洲的中心是巴黎,是那不勒斯,是布鲁塞尔,是维也纳,etc。太好了,关于安道尔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两句话,再没有别的了。那个以邮票为生的列支敦士登,那个教皇只雇瑞士兵的梵蒂冈,那个曾经和拿破仑谈条件的圣马力诺,都死一边去吧。我要去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比如安道尔。


这里的人均GDP是多少?这里的菜市场卖不卖花椒大料?这里的青年是否见识远大?这里的姑娘是否美丽动人?这些琐碎的问题包含了足够小的信息量,小到还可以一直不断地问下去。我来自用虚假的梦想做成的纽约,我来自用堆积的人肉做成的北京,现在我来到了安道尔。


如果自由像潮水一样袭来,我会感到一丝恐惧。自由的身后是死亡,混乱,无尽的愚蠢的变革,躁动不安的青春,继续下去,是不讲道理的打砸抢烧。但是,这里必须有一个但是。但是,自由它终究,somehow,俘获了我的心。我非常喜欢somehow这个词带来的快感,就好比这样的对话:A:你晚上吃的什么?B:米饭。A:为什么不吃面条?B:操你大爷。或者这样的独白:C计划在四十岁之前好好工作,赚够了钱,之后去环游世界。在C三十九岁的最后一天,他死俅了。当然在他死俅之前加一个somehow会显得更加精彩。比较蛋疼的是,我们在一些自以为重要的事情上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它们,somehow,终究难以顺遂人心。这是这个单词令人恼火的一点。或许是我们自找麻烦式地给自己施加了很多无谓的压力吧。


有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海子的诗集,是我最近几个月看到的最好笑的书之一,因为,它是注解版的!居然有人在翻译,提供背景,介绍作者这些尚可忍受的方便诗歌流通的工作之外,操起了注解中文现代诗的修辞和意象的行当。对我来说这个人(不特指这个为了混饭吃的可怜人,可以是授意者)已经可以去杀人抢劫造谣强奸买黄金搭档看星光大道无恶不作了,因为他已经干过这种工作了。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哦对,我都快忘了,我们还要去安道尔。到这个时候,再说出这句充满理想主义的水汽与泡沫的话来,是不是已经显得很现实主义了?当别人说干一行爱一行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向着相反的方向进发。曾经心怀无限憧憬以无限二逼的姿态许下的愿望甚至喊出的口号,到了接近实现的时候就开始惶恐,到了深陷其中的时候就感到窒息。也许我最本原的理想不过是在任意一片适合人类栖居的地方,以某一种形式实现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恶俗状态。作为一个持这种想法的人,我感觉我已经可以杀人抢劫造谣强奸买黄金搭档看星光大道了,事实上我还真看过几分钟的星光大道,因此,世界再一次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与我达成了和解,是在努力被接受和习惯不被接受更后面的,像高维空间一样躲避了人类的肉眼的一个层次上。顺便说一句,我一直认为神经病患者们躲在一个更更靠后的层次上,仅此而已,他们仍然是逻辑自洽且美满幸福的。至于什么时候大众可以接受他们,我估计要等到弦理论进入中学课本,或者高考加入电影赏析。


试图逃离孤独本没有错,试图寻找爱情本没有错,用电脑编出一个写诗的程序,就可以好好打人脸了。为了一个金灿灿的未来的第一步,人人都走得很艰难。如果回到很多年前,看到一个小女孩伏在课桌上,左边的桌面上刻着:战胜自我,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右边的小本子上写着:雨季的忧愁,因了冥冥之中的缘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一定会做一个更加良善的人,放弃赞扬也放弃讥笑,摆出一个带有浓郁自嘲意味的悲悯的姿态,一言不发。打破沉默的声音,居然是无端的一句提议:我们去安道尔吧?


然而,作为一篇文章,总该出现一些积极的东西,否则会让看客觉得整篇文章都很没有意义,当然我不这么认为。虽然不能避免点头哈腰埋头苦干龟头血肿,但不得不承认,陪伴的力量可以让世界看起来更加美好。就像小时候和一群小朋友窝在一起看动画片,长大一点和一群同学在夏天的球场上挥汗如雨。以及,再长大一点和一个人一起看电影吃饭憧憬理想未来和人生,虽然她看起来与自己那么不同,个子更矮,头发更长,蹲着尿尿,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能吃冰淇淋,其实内心的距离比与其他任何人之间的都更接近,虽然谈话中的美好憧憬显得那么遥不可及,至少可以为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金灿灿的未来共同忙碌起来,减少一点怨天尤人杞人忧天的时间,这已经是极好的了。最后一种,似乎与人们所说的爱情也相去不远了,那么就姑且称之为爱情吧。


即使说多了的理想变得唠叨,曾经的热血很容易沦为机械的任务,我仍然愿意,在一个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令人作呕地望着令人向往的远方,手持船票,兴奋地自言自语:我们去安道尔吧?




                                                                                                                                             孙浩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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