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吃萝卜的猫

我没有一天停止写作,就像每天坚持散步——艾丽丝·门罗

闲吃萝卜的猫

这是一篇原刊于《巴黎评论——虚构的艺术》第137期的访谈。这篇长达两万多字的文字即将由九久读书人原文出版。我们选择了一部分文字,虽然并不完整,但它仍旧是我们观察和倾听爱丽丝·门罗的一扇门。这一段声音,从克林顿镇门罗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格里·佛兰米林住的家中传出。这里是门罗写作的地方。辛西娅·奥兹克曾经说,“她是我们时代的契诃夫,她将会比同时代的其他作家更长久地被读者记住。”门罗全然没有某些著名作家的炫耀或者自夸。是的,正如她平实的声音……

  

写作是一次绝望的竞赛

  Q: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开始认真写作了?

  A:是的。我没有机会去尝试别的什么事情,因为没有钱。我明白我只能在大学读两年,因为那时候的奖学金只够维持两年的。那是我人生的一段小假期,是段美好的时光。大学时光是我这辈子唯一不用做家务的日子。我大学第二年结束之后立即就结婚了。我二十岁。我们搬到了温哥华。结婚是件大事——还有搬家,也是个巨大的冒险。在加拿大境内,我们搬到了力所能及最远的地方。我们俩一个只有二十岁,另一个二十二岁。我们很快建立起了非常适当的中产阶级生活。我二十一岁时就有了老大。我在怀孕期间一直像疯了一样写作,因为觉得有了孩子,我就再也不能写作了。每次我怀孕都刺激着我要在孩子还没有降生之前完成大部头的作品。但实际上,我从没有完成过任何大部头的东西。

  

  Q:你有没有一个特别的时间用于写作?

  A:当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的写作时间是在她们上学之后。那些年我非常努力地写作。我丈夫和我拥有一间小书店,甚至我在书店工作的那些年,我也可以在家里呆到中午时分。我是应该在家里做家务,可我用来写作。后来,我不用每天都去书店上班了,我就写到家里人回家吃午饭,还有他们吃完午饭离开之后。大约写到下午两点半,我很快喝上杯咖啡,开始做家务,争取在晚饭前把事情做完。

 

  Q:你在她们睡午觉的时候写作?

  A:是的。从下午一点到三点。我写出好多东西,不怎么好,不过,我还是挺多产的。在我写第二本书《女孩与女人的生活》的时候,我创作力非常旺盛。我要照顾四个孩子,因为我女儿的一个小朋友和我们一起住,我还要每周在书店帮两天忙。我曾经试过一直写到凌晨一点,然后第二天一早六点起床。我记得自己曾经想,这太可怕了,我可能要死了,我会心脏病发作。我那时候大概只有三十九岁,可我却想到了这些;然后,我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写出了那么多页的东西。他们会明白这个故事如何发展。那是一种绝望,绝望的竞赛。   

    

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二十年

  Q:你在这个地区以外的地方住过多少年?

  A:我在1951年底结婚,然后搬到了温哥华,在那里一直住到1963年。然后,我们搬到了维多利亚市,我们在那里开了间书店,门罗书店。我应该是在1973年夏天搬回来的。所以,我在维多利亚只住了十年。我的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二十年。

  

  Q:你怎么遇到格里的?

  A:我在大学的时代就认识格里了。他是高年级生,而我是新生。他是二战后退伍的军人,也意味着我们之间有七岁的差距。那时候我十八岁,极度迷恋他。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我,他那时候注意的是另外一些人。那个大学很小,所以你会认识每个人。他当时属于一个很小的团体——我们称他们波西米亚人。他们给文学杂志写诗,他们是危险的,醉酒闹事什么的。我觉得他和那个文学杂志社有联系。我在写第一篇故事的时候,计划的一部分就是,我可以把手稿拿给他看。然后,我们就开始聊天,他会爱上我,事情就从那儿开始了。可我把手稿拿给他的时候,他说,约翰·卡尔恩斯是编辑,他在走廊那头儿。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交往。

  

  Q:这是你在大学两年和他唯一的一次交往?

  A:是的。不过,在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之后,我收到格里写来的一封信。他那时已经离开了大学。我呢,在两个学年之间的假期里,到餐馆做伺应。那是非常美的一封信,通篇是关于我的小说的,是我收到的第一封粉丝来信。那就是一封纯粹的文学欣赏的信。我对那封信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感激,因为我对他有更多的幻想;如果那封信是其他任何人写来的,我的反应都会不一样。不过,那的确是一封非常可爱的信。再以后,我搬回了伦敦,在西安大略大学找到了工作,他碰巧听到了我在广播里的声音。我在接受一个采访。我当时一定是谈到了我住在哪里,给人的印象是我又单身一人了,因为之后他就直接来看我了。

  

  Q:这已经是在二十来年之后了?

  A:至少是二十多年之后了,我们那些年也没有见过面。他看上去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直接打电话给我说,我是格里·佛兰米林。我现在在克林顿,我想着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吃个午饭。我知道他家是在克林顿,还想着他可能回来看望父母。我那时候知道他是在渥太华工作,有人曾经告诉过我。我想,他的妻子孩子在渥太华,而他在这里看望父母亲,想和旧相识吃个午饭。这就是我想象的情景。等到见了面我才知道,他就住在克林顿,也没有妻子和孩子什么的。我们去了教工俱乐部,一人喝了三杯马提尼,那可是中午啊。我觉得我们都有些紧张。不过,我们很快就变得熟悉起来。我记得到了当天下午,我们就已经在谈论搬到一起住了。真是够快的。我想我是在西安大略大学教完了那个学期的课程,就搬到克林顿镇。我们开始生活在一起,就住在他搬回来照顾母亲的那幢房子里。

  

我年轻的时候更加冷酷

  Q:你成长的社区对你的写作生涯感到高兴吗?

  A:人们知道我在这里或那里发表作品,不过,我的写作风格并不华丽。在我家乡,我的作品也不很受欢迎,性,粗话,还不大好理解——当地一份报纸曾经发表了一篇关于我作品的社论:一种刻薄内省的人生观……其扭曲的人格表现在……这文章发表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要是我父亲还活着,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镇上每个人都非常喜欢他。他是那么受欢迎也受人尊重,大家对我的小说也保持缄默。

  

  Q:你父亲喜欢你的作品?

  A:他喜欢我的作品,是的,他为我感到骄傲。他读很多的书,可他总是对阅读这事儿感到难为情。后来,在他去世前,他写过一本书,是在他去世后出版的。那是一部关于西南部内陆早期拓荒者家庭的故事,故事设定的时间就在他出生前,小说结尾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很有作家的天分。

  

  Q:你母亲在去世前看过你的任何作品吗?

  A:我母亲不会喜欢我的东西的。我认为她不会喜欢——性和粗话。如果她还健在,为了能发表自己的作品,我会不得不和家里大吵一架,甚至断绝关系。

  

  Q:你觉得你会那么做吗?

  A:我觉得会。我年轻的时候更加冷酷。我现在想到我母亲的时候,感觉很温柔,可我有这种感觉的时间并不长。我不知道如果我女儿写到我,我会有什么感觉。她们现在的年纪,如果是个作家的话,该是出版处女作的时候了,描述自己的童年生活。成为你孩子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这种经历一定让人感到恐怖。有些人的评论很草率,这会伤害到其他人。比如有篇关于我的小说评论说,哦,她父亲是个邋遢的养狐狸的农夫,像这样一些句子,映射我家里的贫穷。一位女性主义作家解读说,在《女孩和女人的生活》里的“我父亲”是完全自传性的。她把我变成一个有悲惨的成长背景的人,因为我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这还是加拿大大学某位学者的言论,我真是太生气了,甚至想要起诉她。我非常愤怒,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我觉得,她怎么写对我来说没什么,我已经取得了那么多成功,但对我父亲不公平,他只不过是我父亲而已。他现在已经去世了。难道因为我写的小说,他以后就该被认为是个“没有责任感的父亲”?后来,我意识到,这位学者代表着年轻的一代,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经济状况下。他们生活在一个福利社会,享受全面的医疗保险。他们无法想象一些事情,比如一场疾病能给家庭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从未经历过任何真正的财政困难。看到一个贫穷的家庭,他们想到的是,那是一种选择。我小时候,房子里没有洗手间,这个太令年轻人震惊了,真邋遢。事实上,他们想到的也许不是邋遢,而是:这太有趣了。

    

停止写作会让我惊慌

  

   Q:我们还没有问到你每天的写作习惯。你一星期实际上写作几天?

   A:我每天早上都写,一星期七天。一般我从早上八点钟开始,上午十一点左右结束。剩下的时间我就做其他的一些事情。除非我正在对作品做最后的润色或什么的,那我会希望持续工作一整天,中间只稍稍休息一下。我每天对自己的写作页数有个定量,我强迫自己完成。这和年龄增长有关。人们变得强迫自己做某些事情。我对自己每天走多远的路程也有规定。

  

  Q:你每天走多远?

  A:我每天走五公里。如果我知道有哪一天我没有办法走那么多,我必须在其他时间把它补回来。我留意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父亲身上。你是在保护自己,这么做会让你觉得如果你遵守所有好的规矩和习惯,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

  

  Q:你用五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了一个故事,你会休息一阵子吗?

  A:我几乎是马上就开始下一个故事的写作。以前,我有孩子还有好多其他事情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不过,到了现在,有可能停止写作这个想法让我有点惊慌——就好像我一旦停下来,我可能会永远停止写作。我脑子里可是储存了一堆的故事。不过,写作不仅需要你有个故事,也不仅仅是技能或是技巧,还需要有写作的激情和对自己所写的东西的信念,没有它,我无法写下去。

  我曾经有过全然不知疲倦写作的日子,永远有激情和信念。但现在,我有了些小小的变化,有时候会想到,如果失去它,感觉会怎样,可我甚至无法描述它究竟是什么。我觉得,对于一个故事究竟如何,它是活生生的。它甚至与这篇故事成功与否没有太大关系。上了年纪以后,在某种程度上,你的兴致有可能被耗尽了,你无法预见这一点。它甚至在一些曾经对生活充满兴致和责任的人身上也会出现,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你在旅行的时候,可以从许多人的脸上看到这一点——比如,餐馆里的中年人,或者像我这样在中年的尾巴上,步入老年的人。你能看到这一点,或是感觉到它,像只蜗牛,那种眼神里的讪笑。那种感觉就是,某种程度上,人对事情作出反应的能力被关闭了。我现在更加意识到,所有事情都会有失去的可能,包括以前填满你生活的主要内容。或许,应该坚持下去,做些什么来避免它发生。某些原因导致一篇故事失败——我说的不是这个。故事失败了,但是你对于写这个故事的重要性没有失去信心。这可能才是危险所在。这可能是一头野兽,藏身于老年人心里的最深处——你对于值得做的事情也失去了感觉。

  

采访者:珍妮·麦克克鲁齐 莫娜·辛普森

翻译:梁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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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测试001
    测试001
    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

    2020-03-09

  • 宜_生孩儿
    宜_生孩儿
    为门罗不停写作的精神所打动。

    2016-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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