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性虚伪者,痛苦的天才
奥威尔在那篇关于查尔斯•狄更斯的研究论文中,第一句话就有了惊人的效果:狄更斯属于那种很值得一偷的作家。撇开这种故作耸人惊闻的效果不谈,奥威尔想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狄更斯有什么可偷的?为什么要从他那里偷东西?奥威尔还说,狄更斯碰巧属于那种伟大的作家,这个很值得玩味“碰巧”又作何解?难道说,狄更斯根本不是伟大的作家?
在狄更斯诞辰200周年纪念到来之际,英文世界又有有两本关于他的传记出版,披露了更多的细节,让我们对这位年代十分久远的作家有了更为清晰和直观认识,一本是由罗伯特•道格拉斯•费赫斯特著的《成为狄更斯:小说家的创作才能》,另外一本是由克莱尔•托玛琳著的《查尔斯•狄更斯:一生》。
虚构的狄更斯
在我们的印象中,狄更斯属于一个更为悠远的传统,即是说,我们已经很少读他的作品,但是他的影响却一直都在。这也许就是“伟大作家”存在的一个标准,我们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他一直都在那里。多少年前奥威尔已经发明了这种网络语言评价狄更斯: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他永远都在那里。狄更斯的无形存在成为文学传统高高在上的一个标准,一旦成为这种级别的作家,我们就很难把他拉下神坛,还原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狄更斯与他小说中的众多人物已经融为一体,我们对他过往的人生往事不再有兴趣。对我们来说,狄更斯已死,只有他的小说中的人物还栩栩如生。于是,狄更斯成为了他虚构作品中的一个角色。
有个狄更斯钓鱼的段子很有趣。话说,一个星期日,狄更斯到河边去钓鱼,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一条鱼儿上钩。这时,一个陌生人走过来问道:“您是在钓鱼?”“是啊!”狄更斯怏怏地说,“今天运气不佳,昨天就在这里,我钓了十五条鱼呢!”“是这样吗?”陌生人说,“您可知道此地禁止钓鱼?我就是负责看守的!”说罢,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要对狄更斯罚款。狄更斯答道:“您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作家狄更斯,您不能罚我的款。刚才我说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虚构故事正是作家的职业!”
虚构故事是作家的职业,但虚构的不应该是作家的生活和人生。当一个作家成功后,尤其经过了百年后的时光淬炼,作家往往会被渲染成一个天才,就如同现在我们大多数人看到满满的数十卷的作品后,总想当然认为狄更斯命中注定是一个天才作家,但正如奥威尔偏偏说他只是“碰巧”是个伟大的作家一样,费赫斯特在《成为狄更斯》中也同样提出了异议,并试图还原他早年的摇摆不定的困窘生活。他选定了1938年之前,那一年狄更斯26岁,开始使用查尔斯•狄更斯作笔名。此前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叫做“博兹”的小作家,给报纸杂志写过一些短篇故事——后集结成《博兹特写集》——直到1937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匹克威克外传》,正是这部小说通过连载逐渐引起大众关注,而后的热销,让他动心成为一名职业作家。
“碰巧”成为职业作家
但是成为职业作家未必合适他。狄更斯1812年2月7日生于汉普夏的朴次茅斯,他的父亲是海军部军需处的职员,待遇优厚,但是父亲的过度挥霍和愚蠢行为常常使家庭陷于拮据的惨境。1824年狄更斯的家境已经坏到极点,身为长子的他已经辍学,要被送去工厂做工,而他的父亲则因欠债入狱。因为这种家庭生活的窘迫,他只能断断续续入校求学,后被迫到工厂作童工。15岁以后,他当过律师事务所学徒、录事和法庭记录员,甚至还想从事戏剧表演的工作。
费赫斯特指出,狄更斯曾乐此不疲地从事待选行业,追问自己该走哪条路不该走哪条路。他在20岁作为演员在试镜前曾写道:“看,我可能马上就要过上另一种生活了”。又比如,他心有余悸地回忆12岁时,“我极有可能成为小流氓或者小游民。”他确信无疑,尤其在他父亲负债入狱,举家依惯例连坐时,这种可能性极即将成为现实。对狄更斯而言,职业的选择其实就是生活的选择,金钱的选择。他不想过贫困和粗鄙的生活,发现可以通过写作摆脱生活的困境,就会极力通过连载小说改变生活的现状。他的一生共创作长篇小说13部半,其中多数是近百万言的大部头作品,中篇小说20余部,短篇小说数百篇,特写集一部,长篇游记两部,《儿童英国史》一部,以及大量演说词 、书信 、散文、杂诗等,可以说都是为生活所逼迫作出的反应。
也正是如此,克莱尔•托玛琳的《查尔斯•狄更斯:一生》中用了大量的篇幅阐述狄更斯与金钱的关系。随着小说的成功,他再也不是那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只是大约在1840年时举债,在外国生活了一段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赚钱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依靠他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大家庭、众多的朋友和慈善机构都需要他经济上的资助。在他去世前,他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了顶点。1860年代,他发行的读物让他赚得盘满钵满,他的第二次美国之旅(1867年)就净赚2万英傍。根据托玛琳的估算,19世纪中叶的英傍换算成等值的现代货币要乘以因数70,所以2万英傍就是现在的140万英傍。1864年,他的最后一部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提前获得6千英傍的稿费,相当于今天的42万英傍。
性虚伪者
托玛琳通过此举向我们揭开了伟大作家的神秘面纱,他也是个普通人,他活泼、充满魅力、气质非凡、心地无私,同时他还拥有超凡的能量——例如,在1838年,他就同时写《雾都孤儿 》和《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两部小说。但是,他也是人格分裂的个体——他受着折磨、他傲慢、怀恨在心、没有慰籍,而且还犯下了错误,尤其婚姻和爱情上,遭人诟病。有评论者甚至说他是一个维多利亚时期“性虚伪者与痛苦天才的典型”。
1936年,狄更斯与年仅20岁的凯瑟琳•霍格斯结婚。凯瑟琳是一位娇小的女子,精于女工刺绣,懂得音乐,并且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但是作为一位名作家的妻子,她显得不够精明,也不会照顾自己和家人,尤其作家大多有些怪僻的脾气,她却一味顺从,助长了狄更斯对她的坏脾气。尤其是她变成一位生育了10个儿女、身体发福、面目可憎的女人后,狄更斯对她失去了兴趣。
“可怜的凯瑟琳和我并不相互般配,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婚后20年,他这样解释道。令凯瑟琳感到屈辱的是,他在他的更衣室和两人的卧室之间竖起了一道门。“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人,所有的仆人,所有的孩子都知道,凯瑟琳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托玛琳在她的书中如此评价。
1865年6月10日,狄更斯从法国乘火车回他的家乡,在过一座大桥时,火车突然出轨,前面的7节车厢掉在了桥下,狄更斯所在的第8节车厢由于与其他车厢没有断开而悬在半空,狄更斯跌到车厢底下。狄更斯努力使他的同伴镇静下来,然后自己爬上了桥。
他找到了列车员,拿到了他们那节车厢的钥匙,打开车厢门把同伴们都救了出来,然后加入了营救受伤者的行列。用狄更斯自己的话说他当时救人真是“不知疲倦”。当时狄更斯已经53岁了。
但这样英勇的行为,在他以后的生涯里,他从来就不愿意描述那次可怕的经历。在后来的事故审判中,他甚至拒绝出庭作证,拒绝承认他当时就在现场。那么,为什么狄更斯要隐瞒他的英雄事迹呢?英国研究狄更斯的专家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因为他当时旅伴正是他25年来的情妇奈丽•特南,他不想让人们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们在1957年结识,当年狄更斯45岁,奈丽•特南18岁,只比他的女儿凯特大几个月。他们因为特南饰演他笔下的角色而结识,狄更斯对她神魂颠倒。他对奈丽的迷恋暴露出人性中最恶的一面。他公开和妻子分手,还用最残酷的手段羞辱她。他用尽各种方法追求奈丽,她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追求,最后她成了他的情妇,并居住在伦敦郊外。当然,所有这些都是秘密进行,我们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也可说算个奇迹——如果不是因为那起火车“出轨”事件。
狄更斯终于如愿以偿地与凯瑟琳离婚,并重建了新的家庭,满足了自已的欲望。但他却日渐衰老、体弱多病。可能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生活的紧张使人们要面对很大的压力,而且狄更斯又是那么的出名,总之,只有五十多岁的狄更斯过早地衰老,饱受痛风、神经痛等病痛的折磨。1870年,乔治•艾略特曾经这样描写过狄更斯——“他形容枯槁,面容憔悴”。
伟大的坏蛋
1870年6月,狄更斯在写作《德鲁得疑案》中突发中风去世。
狄更斯死后,他的女儿凯特说她虽然无比热爱父亲,但他却是“一个坏蛋”。她念及母亲凯瑟琳,如此消极被动,如此备受冷落还饱遭生育之苦。托玛琳在她的传记中评价说,狄更斯醉心于他自身的影响力,那种使大众发笑和哭泣并迷恋他的影响力,他更希望这种情况出现在他著名的公开朗诵中现场,但正是这种影响力也让他变得冷酷无情。
奥威尔说,狄更斯是一个人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去模仿的作家。但是我们所能偷得的,只是狄更斯本人从更早的小说家学来的东西,他本身固有的丰饶的创造力是无法模仿的,“这种创造力,不是指有关人物的创造,更不是指有关‘场景’的创造,而是指语气和细节的创造”,因为他的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不必要的细节”。
如果狄更斯的作品充满了这些“不必要的细节”,他的人生,更无法剔除这些看似“不必要的细节”,因为伟大的作家与作家的伟大并不等同,结论就是如此简单。
思郁
2012-2-1书
(本文关于狄更斯的英文传记,借鉴了译言网上的部分资料,特此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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