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气侧漏

民国初年,到底哪一种方言“差一票”成为国语?

霸气侧漏

网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当年民国建立之初,粤语一票之差成为国语(普通话)。



而且有鼻子有眼地说,当时在国会内订立国语时,要求粤语成为中国国语的呼声相当高。当时广东籍议员掌握了过半数议席,粤语成为国语理应不成问题;惟孙中山虑及中国之统一问题,逐一向议员游说以汉语北方话作为国语。最终粤语以一票之差(一说为三票)败北,汉语北方话成为民国国语。不过,粤语差一票险些成为国语的传说也没有专利,我还听到其他方言“差一票”成文国语的说法,包括四川话、陕西话甚至洛阳话。2009年6月2日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节目,请著名作家王蒙先生为嘉宾。王蒙先生讲了以下这么一个段子:


王蒙:“因为这个普通话这是1949年以后的官方的一个政策,所以有的人甚至于把普通话说成是官话,但是这个更早就是更开始就是国语,这个普通话继承的就是国语,中间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国语那是在民国的时期,还有什么注音符号,b、p、m、f、d、t、n、l、g、k、h,这些都是同时来推广出来的。最好玩儿的是,我去过好几个地方,我去洛阳,洛阳人跟我说,说当时讨论这个国语的时候,这当然还是国民政府的时候呢。当时侯选的一个是北京话,一个是洛阳话,我们洛阳话就差一票,如果要是洛阳话胜了呢,咱们现在要说普通话就得是另一个...然后我又到了陕西,陕西又有人跟我说,说当时这个确定国语的时候,侯选两个话一个是北京话,一个是陕西话,说我们就差一票。”


王蒙先生只是引述“洛阳人、陕西人跟我说”的话,“锵锵三人行”也只是“好玩的”聊天节目,但凤凰网却一本正经地把玩笑话以标题的形式突出出来,再加上王蒙先生的身份(前任文化部长),“陕西话洛阳话差一票成为国语”的说法也不胫而走。


到底是哪一种方言当初“差一票”成为国语呢?


国家图书馆珍藏的《国语周刊》(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编辑)第133、134两期(1934年4月14日、21日)连载了语言学家黎锦熙的文章“民二读音统一大会始末记”(副题“王照官话字母之脱胎换骨”,有关王照见下文),详细介绍了民国二年制定国音和注音字母的过程。



黎锦熙本人没有参加会议,但是与当时的许多与会者熟识,所以这篇文章内容翔实生动,真实地再现了会议的经过。


1912年(民国元年)12月由蔡元培任总长的教育部成立读音统一会筹备处,由吴敬恒(稚晖)人主任,并制定读音统一会章程8条。规定读音统一会的职责是为审定每一个字的标准读音,称为“国音”。每个字的音素定下来之后,还要制定相应的字母来代表每一个音素。



读音统一会员,由教育部延聘若干(无定额);



各省推举2人,由行政长官推举;



蒙藏各1人,由在京蒙藏机关选派。此外华侨代表1人。



会员的资格有一定的要求,必须具备下列四条之一:



(1)精通音韵;



(2)深通《小学》【注:古时称“文字学”为“小学”】;



(3)通一种或两种以上外语;



(4)谙多种方言。最后确定下来的成员一共80人(见附录完整名单),其中由教育部任命的有50人左右,其余为各省推举。虽然说各省最多推举2人,但是在教育部任命的会员当中以江浙为主,结果来自江苏的会员有17人,浙江9人,直隶7人,此外福建、广东、湖南各四人。


从这个组成名单来看,来自广东的会员只有4人而已,根本不可能左右会议结果。当时来自北方直隶省的著名语言学家王照(王照“官话合声字母”的发明人)对于会员构成非常不满,指出江浙人占25人之多,其中来自无锡的就有5人。



经过激烈争论,最后决定会议实行一省一票制度,而不是每个会员一票。当时对于一省一票制度争论也很激烈,来自江苏的汪荣宝声称,“若每省一表决权,从此中国古书都废了。”王照反问:“此语做何解释?”汪不语,王照接着质问:“是否苏浙以外更无读书人?”北方会员坚决要求每省一票,威胁说如果通不过就自行解散推出会议。最后在教育部代部长董鸿煒(其时蔡元培因政见与袁世凯不同已经辞职)推动下,终于通过了一省一票制度。这个一省一票的制度是解读会议结果的关键。


读音统一大会在1913年(民国2年)2月15日开幕,实到44人,来自江苏的吴敬恒得29票当选议长,王照仅得5票任副议长。以一省一票的原则,会议逐一审定了6500个字(另加600俗字、新字)的“国音”。当时为了记录定下来的“国音”,临时采用了一套注音符号系统。字音确定以后,下一个任务是核定音素,并且确定一套字母系统来表示音素。按照黎锦熙先生的记述,会议进行到这个地步出席者日渐稀少,但是对于“字母”问题几乎打起架来。



当时字母提案颇多,但总结起来主要有三个方案:



(1)偏旁派,仿照日本片假名,用音近之汉字,取其偏旁为字母;



(2)符号派,主张另外制定一套符号系统;



(3)罗马字母派。与会者多日争论僵持不下,结果浙江代表许寿裳等人以及与会的教育部职员周树人(鲁迅)提议,就使用在审定国音期间使用的“临时符号”为注音符号(《国语周刊》刊头上的符号就是这种“注音符号”)。这套符号是章炳麟所创,借用了古代篆字的形状,与前述三派无关,可称为“简单汉字派”。这套“注音字母”在大陆一直用到1958年《汉语拼音方案》正式公布时,至今台湾和部分海外华人依然在使用。


国音统一会议不是一个团结的大会,也算不上胜利的大会,但终于在5月22日闭幕,比预期的会期推迟了一周,由于会议期间争吵激烈,会议的议长吴敬恒在4月22日辞职,接任的王照也在5月7日后请了病假,临时由直隶的王璞主持会议。



当时对于浊音和入声尤为激烈,江苏代表汪荣宝夸张地说:“南人若无浊音及入声,便过不得日子。”同样是江苏的代表、会议议长吴敬恒也语出惊人:“浊音字甚雄壮,乃中国之元气。德文浊音字多,故其国强;我国官话不用浊音,故弱”。会议过程中,对有争议的字音,以一省一票原则的多数票决定“国音”,所以说在审定的这么多汉字中,也许有一些是“差一票”通过的,但不存在某一个方言整体差一票被定为国语的情形。



整体来说,最后的结果还是以北京语音为“基础”,同时吸收其他方言的语音特点,如区分尖团音和保留入声。这次会议审定的汉字读音被后人称之为“老国音”,是这次国音统一会议“一省一票”制度下人造的南北方言的混合物,其实没有真正推行开来。


从以上国音统一大会的过程来看,所谓粤语或者、陕西话、洛阳话“差一票”成为国语只是个民间传说,属于urban legends。顺便说,美国人中也流传着一个类似的urban legend,说当时美国独立时国会投票德语就差一票成为美国的官方语言,德国人也自豪地常常提起,但同样是没有根据的民间传说。


附录:出席1913年“读音统一大会”80人名单


(资料来源:《国语周刊》1934年4月14日第133期,原文个别字迹不清以X代替)


江苏17人:吴敬恒(稚晖)、陈懋治(仲平)、汪荣宝(衮甫)、顾实(铁僧)、华南奎、陆尔奎(炜士)、邢岛(瘦山)、杨曾诰(焕之)、董瑞椿(懋堂)、王X(云轩)、白振民(振民)、朱炎(炎之)、谢冰(仁冰)、胡雨人(郁人)、黄中疆(适园)、伍达(博纯)、朱孔彰(仲我,安徽代表)


浙江9人:胡以鲁(仰曾)、杜亚泉(伧父)、汪怡安(一厂)、马裕藻(幼渔)、钱稻孙(稻孙)、朱希祖(遇先)、刘X善(敬之)、许寿裳(季芾)、杨X(洁臣)、陈溶(子英)。


直隶8人:王照(小航)、王璞(蕴山)、马体乾(子良)、张x(仲苏)、王修德(新邦)、王仪型(式文,号希崎)、陈恩荣(哲甫)。


湖南4人:舒之鎏(贻上)、周明珂(芷佩)、李维藩(麓石)、陈遂意(文会)。


福建4人:卢戅章(X机)、蔡璋(子英)、林志煊、陈宗藩(莼衷)


广东4人:郑藻裳、罗赞勋(世芳)、陈廷骥、杨耀焜(华侨代表)


湖北3人:严正炜(彤甫)、陈曾(孝通)、李哲明(惺侨)。


四川3人:廖平(季平)、蒋言诗(志吾)、王锡恩(捷三,藏代表)


广西3人:汪鸾翔(鞏庵)、蒙启谟(警民)、朱资生。


山东2人:张重光(绍宜)、隋延瑞(辑五)。


山西2人:杜曜箕(星南)、蘭承荣(向青)


河南2人:陈云路(子怡)、李元敷(午樵)。


陕西2人:李良材(桐轩)、高树基(培支)


甘肃2人:水梓(楚琴)、杨汉公(X泽)


安徽2人:洪逵(菱龄)、程良楷(子箴)


江西2人:高X南(瀚九)、徐秀钧。


奉天2人:李维桢(子栋)、张德纯(子文,回代表)。


吉林2人:乌泽声(谪生)、王树声(宇清)。


黑龙江2人:赵仲仁、刘澍田。



云南1人:夏瑞庚(小琅)。



贵州1人:姚华(茫父)



新疆1人:蒋举清



蒙古1人:汪海清(子瑞)



籍贯不明者1人:孙鸿哲


来源: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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